就像我在你身边。
冬夜里的热汤面
沈驰野在东边工地加班的第三晚,北风卷着雪籽砸在工棚的铁皮顶上,噼啪作响。他蹲在水泥地上捆钢筋,手套磨破了个洞,指尖冻得通红,一碰钢筋就像针扎似的疼。
“歇会儿吧,驰野哥。”小李端着个搪瓷缸过来,里面是刚泡好的面,热气裹着葱花味漫出来,“老周刚从家里带了点辣椒油,你拌着吃,暖和。”
沈驰野接过来,塑料叉子插进面条里,忽然想起林砚在伦敦给他煮的腊肠粥。那时候雾大,林砚把粥碗揣在怀里保温,递过来时碗沿还烫得人直缩手。他吸了口面,辣味呛得喉咙发紧,眼眶却有点热——离开别墅前,林砚往他背包里塞了包陈皮糖,说“累了就含一颗,像我在你身边一样甜”。
凌晨三点,最後一车水泥卸完时,沈驰野的膝盖已经僵得打不了弯。他扶着卡车车厢站起来,听见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林砚发来的视频请求。
“还没睡?”沈驰野走到路灯下,镜头里映出他满是灰尘的脸。
林砚那边亮着台灯,背景是没画完的壁画,向日葵的花瓣在灯光下泛着暖黄:“刚画完最後一串葡萄,你看像不像张秀莲家院墙上的那棵?”他把镜头转过去,墙面上的葡萄藤盘缠绕绕,紫莹莹的果实像串小灯笼。
“像。”沈驰野笑了,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水泥灰,“你早点睡,别熬太晚。”
“你也是。”林砚的声音忽然低了些,“我看见你手套破了,明天让张秀莲给你缝副新的,她针线活好。”
沈驰野这才发现镜头把自己磨破的手套拍得清清楚楚,他赶紧把手往身後藏:“没事,我这就去买副新的。”
“别骗我了。”林砚的眼眶红了,“你是不是又把钱省着了?沈驰野,我们不差这副手套的钱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,我买。”沈驰野赶紧打断他,怕工友听见笑话,“你乖乖睡觉,明天我去看王伯,替你带束康乃馨。”
挂了视频,雪籽忽然变成了雪花。沈驰野往工地外走,雪落在他发上,很快积了薄薄一层。他摸出林砚塞的陈皮糖,剥开一颗含在嘴里,清苦的味道混着甜味漫开,忽然觉得膝盖没那麽疼了——就像那年在海边,他发烧到39度,林砚守在床边喂他喝姜汤,也是这样又辣又暖的滋味。
病房里的暖阳
王伯的病房在住院部三楼,朝南的窗户总能晒进阳光。沈驰野提着保温桶进去时,老工头正靠在床头看报纸,看见他进来,赶紧把报纸往旁边一放:“小沈来了?快坐,我正跟护工说你在伦敦的事呢。”
“张秀莲熬了小米粥,您趁热喝。”沈驰野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,掀开盖子时,香气漫了满病房——里面卧着个溏心蛋,是王伯最爱吃的,蛋白嫩得像豆腐,蛋黄流心时像朵小太阳。
王伯喝着粥,忽然指着沈驰野的手:“怎麽回事?又磨出血泡了?”
沈驰野赶紧把手往袖子里缩:“小伤,不碍事。”
“我还不知道你?”王伯放下碗,眼里的光沉了沉,“别为了我这麽拼,钱不够咱们再想办法,身子垮了可怎麽行?”他顿了顿,声音有点哑,“当年你爸妈把你托付给我,我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,现在还让你……”
“叔,您别这麽说。”沈驰野打断他,掌心贴在老人手背上,那双手布满老茧,输液的针孔青了一片,“没有您,我早就在街上流浪了。您教我怎麽绑钢筋丶怎麽看图纸,还让我去读夜校,这份情我记一辈子。”
正说着,病房门被推开,林砚抱着个大画筒走进来,身上还沾着颜料:“王伯,我来啦!”
他把画筒打开,里面是幅油画——画的是工地的早晨,朝阳从塔吊後面升起来,穿军大衣的工人扛着钢筋往楼里走,远处的脚手架上挂着条红横幅,写着“安全生産”。
“这是我照着去年的照片画的。”林砚把画挂在墙上,“您看这塔吊,还是您亲手指挥立起来的呢。”
王伯看着画,忽然老泪纵横:“像,太像了……那时候小李刚到工地,扛不动钢筋,还是你帮他扛的,小沈。”
沈驰野这才发现,画里扛钢筋的两个身影,一个是小李,另一个是自己,林砚把他的侧脸画得格外清晰,连额角那道疤都用赭石轻轻描了笔——那是前年拆模板时被钉子划的,林砚当时哭了半宿,非要拉他去医院打破伤风。
“等您好了,咱们一起回工地看看。”林砚蹲在床边,给王伯削苹果,“到时候我再画一幅,把所有人都画进去,挂在工地的办公室里。”
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画上,塔吊的影子在墙面上轻轻晃,像在点头应和。沈驰野看着林砚低头削苹果的样子,忽然觉得50万这个数字,好像没那麽沉了——因为爱和牵挂,从来都比钱更有力量。
壁画下的约定
林砚画完最後一片向日葵花瓣时,别墅的女主人特意烤了个水果派。金黄的酥皮上摆着草莓和蓝莓,像幅微型的油画。
“这面墙活过来了。”男主人举着相机拍照,镜头里的向日葵朝着阳光,葡萄藤垂着紫果,墙角那个淡淡的“驰野”签名,在光影里若隐若现。
结工钱那天,林砚特意让女主人把钱换成现金,塞进帆布包最里层。他往公交站走,路过花店时,看见橱窗里摆着束银叶菊,像把碎雪捏成的花束——沈驰野说过,这种花耐冻,像他们俩的日子,再冷也能熬过去。
回到胡同已经是傍晚,张秀莲正在门口扫雪,看见他回来,手里的扫帚“哐当”掉在地上:“可算回来了!驰野去给王伯送晚饭了,说等你回来一起吃火锅。”
林砚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放,拉开拉链时,厚厚的一沓现金露了出来。张秀莲数着钱,忽然抹起了眼泪:“12万6……加上之前的,刚好50万出头了!”
正说着,沈驰野推门进来,身上带着雪的寒气。他看见桌上的钱,又看看林砚沾着颜料的手指,忽然走过去把他抱起来,在原地转了个圈——林砚的帆布包掉在地上,银叶菊从里面滚出来,落在张秀莲刚扫的雪堆上,白得像朵小月亮。
“够了?真的够了?”沈驰野的声音发颤,把林砚放下时,手还在抖。
“够了。”林砚笑着点头,从他口袋里摸出手机,“我刚跟医院打电话,说明天就能把钱交了,王伯下周三就能手术。”
火锅在煤炉上咕嘟冒泡,羊肉卷的香气混着雪的清冽漫满屋子。张秀莲往林砚碗里夹虾滑:“多吃点,看你瘦的,画壁画肯定费了不少劲。”
沈驰野忽然从背包里翻出个小盒子,打开是枚银戒指,和伦敦那枚枫叶戒指并排放在一起,上面刻着朵小小的向日葵。“在工地旁边的银铺打的,老板说向日葵代表‘永远朝着光’。”
林砚把戒指套在另一只手上,忽然想起在许愿树上挂的标签。风肯定把他们的愿望吹给了彼此——他写“沈驰野”,是想让他永远平安;他写“林砚”,是想陪他画遍所有风景。
窗外的雪越下越大,胡同里的路灯亮了,把雪照得像撒了把碎钻。火锅里的汤还在滚,张秀莲的笑声混着羊肉的香气漫出来,沈驰野握着林砚的手,指尖划过两枚戒指,忽然觉得50万的重量,早被这些日子的温暖磨成了光——是工棚里的热面,是壁画上的向日葵,是病房里的油画,是身边这个人,愿意和你把所有艰难,都过成值得珍藏的时光。
“等王伯好了,”林砚喝了口热汤,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,“我们去趟海边吧,画冬天的浪花,像你说的,每一笔都是海风的形状。”
沈驰野笑着点头,往她碗里又夹了块腊肠:“好,再堆个雪人,给它戴张秀莲织的围巾。”
煤炉上的水壶“呜呜”地响起来,像在为这个约定伴奏。雪落在窗台上,轻轻巧巧的,像在说:慢慢来,最好的日子,都在往後的时光里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