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诺
铜画架被林砚摆在了画室最显眼的位置,就在那盆薄荷旁边。阳光好的时候,黄铜的光泽会映在薄荷叶子上,晃出细碎的光斑,像谁撒了把星星在叶尖。
沈驰野几乎天天往画室跑,说是要“监督”林砚给铜画架添新颜色。其实多半是蹲在画案边,看林砚调颜料时手腕转的弧度,或者趁他不注意,偷偷往调色盘里多加半勺钛白——他总说林砚调的颜色太深,得亮堂点才好看。
“下周去赶海?”林砚把刚调好的钴蓝抹在画布上,笔尖顿了顿,“阿哲说南边滩涂退潮後能捡到猫眼螺,壳上的花纹能当颜料参考。”
沈驰野正用砂纸打磨块废木料,闻言手顿了顿,木屑飘了满裤腿:“听你的。我把那只红桶找出来,上次装野草莓的那个,够结实。”
“再带把小铲子。”林砚转头看他,嘴角沾了点颜料没擦,“你不是总说拆零件的手巧吗?挖蛤蜊肯定比我厉害。”
沈驰野的耳朵红了红,低头继续磨木头:“我妈昨天打电话,说让带点新鲜海货回去……她惦记李婶家的辣炒花蛤很久了。”
林砚笑出声,笔尖在画布上点出朵浪花:“那得早点起,阿哲说退潮在凌晨四点,晚了就只能捡贝壳了。”
赶海那天,天还没亮透。沈驰野骑着摩托车载着林砚往滩涂赶,车斗里的红桶晃来晃去,撞得小铲子叮当响。海风带着咸腥气扑在脸上,林砚把脸埋在沈驰野後背,闻见他夹克上混着机油和阳光的味道,忽然觉得比任何颜料都让人安心。
滩涂在月光下泛着银光,像铺了层碎玻璃。沈驰野拎着桶走在前面,军胶鞋踩在泥里发出“咕叽”声,时不时回头喊一句“跟上,别踩深了”。林砚跟在後面,帆布鞋早被泥水浸透,却忍不住弯腰捡了只小海螺,螺壳上的螺旋纹像沈驰野画不好的圆。
“看这个!”沈驰野忽然蹲在远处喊,手里举着只巴掌大的猫眼螺,壳上的花纹转着圈,紫蓝相间,像林砚调了无数次的渐变色。
林砚跑过去时没留神,脚下一滑摔在泥里,手掌按进软乎乎的滩涂。沈驰野赶紧伸手拉他,结果自己也没站稳,两人在泥里滚成一团,红桶倒在旁边,小铲子“哐当”掉进水里。
“傻子。”林砚抹了把脸上的泥,看见沈驰野的鼻尖沾着片海草,忍不住笑出声。
沈驰野也笑,伸手擦掉他下巴上的泥,指尖带着海水的凉:“这样才像赶海,干干净净的哪叫玩。”
天蒙蒙亮时,红桶已经装了小半桶海货。猫眼螺躺在最上面,旁边堆着圆滚滚的花蛤,还有几只被沈驰野称为“长得像齿轮”的小螃蟹。林砚坐在礁石上,看沈驰野蹲在水边洗螺壳,晨光把他的影子投在滩涂上,像幅被潮水浸过的素描。
“你看这花纹。”沈驰野举着洗干净的猫眼螺走过来,壳上的紫蓝纹路在光下流动,“比你画里的海浪还好看。”
“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画的。”林砚接过螺壳,忽然往他脸上贴了贴,冰凉的壳蹭得沈驰野缩了缩脖子,“回去拓在画纸上,给你工作室的星空画当点缀。”
沈驰野没说话,只是伸手把他耳後的碎发别到耳後,指尖蹭过沾着泥的耳廓。远处的渔船开始鸣笛,潮水慢慢涨上来,漫过两人刚才踩出的脚印,却冲不散礁石上靠在一起的影子。
回去的路上,摩托车斗里的红桶时不时传来贝壳碰撞的脆响。林砚把脸贴在沈驰野後背,听着海浪渐渐远了,鼻尖萦绕着咸腥气和他身上的味道,忽然觉得,最好的画其实不用刻意找景色。
就像此刻滩涂的泥,螺壳的纹,还有身边人被海风吹红的耳朵,混在一起,就是最生动的颜色。
就像他们俩,一个爱描摹光影,一个爱触摸真实,本来是两条平行线,却在某个凌晨的滩涂上交叠,往後的日子,就这麽踩着泥,追着潮,把日子过成谁也拆不散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