墙面上的宇宙
野草莓梗编的戒指被林砚夹在了速写本里,压在那页画着齿轮与叶子的纸面上。第二天沈驰野来画室时,一眼就瞅见了本子边缘露出来的绿梗,脚步顿了顿,转身去洗水果的动作都透着点不自然。
“昨天的果子甜吗?”林砚正调颜料,赭石色在瓷盘里晕开,像把夕阳碾成了粉。
“甜。”沈驰野的声音从水池那边传过来,带着水流的哗哗声,“比超市买的甜多了,就是籽有点硌牙。”
林砚笑出声,转头看见他正把洗好的葡萄往玻璃碗里放,手指捏着葡萄蒂转圈圈,一串紫莹莹的果子就在他掌心里打晃。阳光从窗棂漏进来,在他手背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,倒像是谁在那儿画了幅小画。
“你工作室的墙,”林砚忽然说,“左边那面是不是也空着?”
沈驰野端着葡萄走过来,眼里闪了下:“你想画?”
“想画点不一样的。”林砚蘸了点群青,在纸上点了个小点,“画片星空,用你上次给的细沙混颜料,说不定能画出星星闪的样子。”
沈驰野凑过来看那点蓝,呼吸扫过林砚的耳廓:“那我把那边的零件全清走,给你腾块最大的地方。”
後来林砚真的在沈驰野工作室的左墙画起了星空。他踩着高脚凳,沈驰野就站在底下扶着凳腿,时不时递支画笔,或者把沾了颜料的布巾递过去。有次林砚踮脚够高处,後腰不小心撞到沈驰野的肩膀,两人都晃了晃,颜料盘里的银粉洒了些在沈驰野的工装裤上。
“像星星掉你裤子上了。”林砚低头笑,伸手去拍,指尖却被他攥住。
沈驰野的掌心有点汗湿,捏着他的手指轻轻晃了晃:“别拍,留着挺好。”
画到後半夜,星空的轮廓渐渐显出来。沈驰野搬了把折叠椅坐在旁边,手里转着林砚用剩的画笔,看他在画布上点星星。月光从工作室的气窗钻进来,落在林砚的侧脸,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星空画的边缘,倒像是真的有颗星星落在了画里。
“累了吗?”沈驰野忽然起身,往杯子里倒了点温水,“我妈寄了点枸杞,泡着喝?”
林砚接过杯子,指尖碰到杯壁的温热,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,妈妈也是这麽端着温水坐在床边,看他用蜡笔在墙上乱涂。他转头看沈驰野,对方正蹲在地上捡洒出来的银粉,侧脸在月光里显得柔和,像被谁精心打磨过的金属。
“沈驰野,”林砚轻声说,“你说星星会不会也有影子?”
沈驰野擡头,眼里盛着半窗月光:“肯定有。你看,咱们俩的影子不就落在星星底下了?”
林砚顺着他的目光低头,两人的影子在地板上挨得很近,他的影子手里还举着画笔,沈驰野的影子则伸着手,像是要去接那支笔。
星空画完那天,沈驰野买了串小彩灯,绕在画框周围。晚上开灯时,暖黄的小灯混着画里的银沙星光,倒真像把整个宇宙都搬进了这间堆满机械零件的屋子。
“像不像?”沈驰野站在灯影里笑,牙齿白得晃眼。
林砚没说话,只是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,塞进他手里。是枚用铜丝弯的小齿轮,齿牙上缠着圈蓝花楹的干花,是他照着沈驰野送的铁丝星星做的。
沈驰野捏着齿轮的手指紧了紧,忽然伸手抱住他。这次他没敢用力,胳膊轻轻圈着林砚的後背,像抱着件易碎的瓷器。
“林砚,”他的声音埋在林砚的颈窝,带着点闷,“我好像……把日子过成画了。”
林砚擡手,轻轻拍了拍他的背。窗外的蝉鸣不知什麽时候停了,晚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,混着松节油和机油的味道,在满室星光里慢慢漾开。
他想,或许真的是这样。那些没说出口的话,没画完的景,都在彼此的日子里慢慢显形,像这幅星空,像那幅江堤,一笔一笔,把夏天画成了永远。
沈驰野把那枚铜丝齿轮别在了工具箱上。每次打开箱子拿扳手,齿轮都会跟着晃悠,蓝花楹的干花蹭着金属表面,落下点细碎的紫。林砚去工作室时总看见它,像只停在那儿的小甲虫,安安静静守着满箱的零件。
入秋後的第一个周末,沈驰野突发奇想,要把那辆复古摩托车改成带斗的。“以後你就能坐在斗里画画了。”他蹲在车旁比划,手里的扳手敲得“哐当”响,“我给你焊个小桌板,颜料盘都能架稳当。”
林砚坐在星空画底下的折叠椅上,看他趴在车斗里拧螺丝,屁股撅得老高,工装裤後腰沾了片落叶都没察觉。他悄悄拿出速写本,笔尖刚碰到纸,就被沈驰野抓了个正着。
“又画我丑样。”沈驰野直起身,脸上沾着块黑油污,笑起来露出白牙,“画完得给我看看,丑了我可不依。”
“就不。”林砚把本子合上往怀里揣,却被他扑过来按住。两人在满地零件里滚了半圈,林砚的手背蹭到根生锈的铁丝,沈驰野立刻拽着他去水龙头下冲,边冲边念叨“跟你说过别碰这些破烂”,语气凶巴巴的,指尖却轻得像怕碰碎玻璃。
傍晚时,摩托车的斗总算焊得差不多了。沈驰野擦了把汗,非要载着林砚去江边兜风。车斗里铺了块格子布,林砚坐着刚好能看见沈驰野的後脑勺,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,像一蓬炸开的狗尾草。
“稳不稳?”沈驰野的声音被风刮得有点散。
“稳。”林砚伸手,指尖碰到他腰间的皮带,忽然想起野草莓林里那枚草戒指——不知什麽时候起,两人的触碰变得像呼吸一样自然,不用特意准备,也不用刻意回避。
车停在江堤老地方时,夕阳正把水面染成橘红。沈驰野从车斗里翻出个布包,打开是两罐热可可,罐口还冒着白气。“我妈寄的可可粉,说天冷了喝这个暖。”他递给林砚一罐,自己拧开另一罐,咕咚咕咚灌了大半。
林砚捧着热可可,看他喉结上下动,忽然说:“摩托车斗的颜色,我想刷成鹅黄的。”
“随你。”沈驰野抹了把嘴,眼睛亮晶晶的,“你调的颜色,什麽都好看。”
风卷着落叶滚过脚边,带着点秋凉。林砚低头,看见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挨得很近,他的影子手里捧着小罐子,沈驰野的影子正往他这边靠,像要把那点凉意都挡在外面。
回去的路上,摩托车斗里的小桌板磕了林砚的膝盖。沈驰野听见他“嘶”了一声,立刻减速:“是不是磕疼了?我明天就把边角磨圆了。”
“没事。”林砚伸手,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,“慢点开,我想多看会儿星星。”
沈驰野果然放慢了速度。摩托车在路灯下慢慢晃,车斗里的格子布被风吹得鼓起,像只展翅的大鸟。林砚擡头看天,星星比画里的稀疏些,却亮得很实在,像沈驰野眼里的光,不用颜料,不用细沙,就那麽坦坦荡荡地亮着。
快到工作室时,沈驰野忽然说:“等摩托车弄好,带你去山里写生吧。”
“好啊。”林砚应着,指尖在热可可罐上画圈,“我把画架也塞进斗里。”
沈驰野没回头,却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声音里裹着笑,像把晚风都染甜了。
林砚看着他的後脑勺,忽然觉得,这个秋天好像比夏天更让人踏实。没有那麽多晃眼的光,却有热可可的暖,有摩托车斗的稳,还有身边这个人——他像块被阳光晒透的金属,不耀眼,却能把温度一点点,熨帖地送进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