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草莓
沈驰野工作室的墙有点空,那幅画挂上去的第二天,林砚发现沈驰野把所有机械零件都往另一边挪了挪。原本堆在画底下的齿轮箱被搬到了角落,连工具箱都擦得锃亮,摆得整整齐齐,倒像是怕惊扰了画里的风。
“没必要这麽紧张。”林砚抱着速写本坐在窗边,看沈驰野蹲在画前,用软布一点点擦画框上的灰。阳光从他身後照过来,把他的影子投在画布上,和画里那个举着冰棍的人影叠在了一起。
沈驰野头也没擡:“万一落灰了呢?你调的那蜻蜓翅膀,沾了灰就不亮了。”
林砚没忍住笑,笔尖在纸上勾出他撅着的嘴角。速写本上已经画了不少沈驰野的样子:拆零件时皱着眉的侧脸,晨跑後仰头喝水的喉结,还有此刻蹲在地上,像只护食的小兽似的背影。
“晚上去江边?”沈驰野忽然站起来,布兜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,“带你去看他们放河灯,阿哲说今晚有卖荷花灯的。”
林砚翻速写本的手顿了顿。上次说要学放灯的话,他以为沈驰野早忘了。
傍晚的江堤比画里热闹。卖河灯的老太太推着竹筐在人群里穿梭,荷花灯的烛火在暮色里晃成一片暖黄。沈驰野买了两只,非要让林砚在灯面上画画。
“画个蜻蜓?”沈驰野举着蜡烛,火苗把他的睫毛映得透亮。
林砚蘸了点老太太给的朱砂,在米白色的灯面上画了只简笔蜻蜓,翅膀故意歪歪扭扭的。沈驰野凑过来看,忽然笑出声:“比我那只丑多了。”
“那你别放。”林砚作势要拿回来,手腕却被他攥住。江风带着水汽吹过来,沈驰野的指腹蹭过他手背上的朱砂,留下道浅红的印子。
“要放。”沈驰野把灯放进水里,看着烛火载着歪扭的蜻蜓漂远,“你的画,再丑我都要。”
林砚的耳尖有点热,低头去放自己那只。他没画什麽,只在灯沿写了个小小的“砚”字。沈驰野凑过来看,忽然用指尖在旁边点了个点,像在写他名字里的“野”。
“这样就成对了。”他说得认真,眼里的光比灯火还亮。
回去的路上,沈驰野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,塞给林砚。是颗用细铁丝弯的星星,上面缠着圈蓝花楹的干花,想来是从画室窗台上摘的。
“白天拆旧自行车时弄的。”沈驰野挠挠头,铁丝的尖角戳到林砚的掌心,“不太好看,你别扔。”
林砚捏着那颗星星,忽然想起自己画案上总多出的那些小东西:擦笔的麂皮布,刚好够调一种颜色的颜料,还有每次沈驰野来,窗台上总会多出来的新鲜薄荷。
原来有些人的心意,从不用正经八百地说出来,就像他画里没明说的目光,沈驰野没说出口的等待,都藏在夏天的风里,一吹就满了。
走到画室楼下时,沈驰野忽然说:“明天我休班。”
“嗯?”
“想跟你去摘野草莓。”他看着林砚的眼睛,路灯在他瞳孔里碎成星星,“就上次那片林子,你不是说叶子的颜色没画够吗?”
林砚想起上次沈驰野勾破的裤脚,和他手里通红的野草莓,忽然笑了。他把那颗铁丝星星放进衬衫口袋,指尖能摸到冰凉的铁丝和干花的纹路。
“好啊。”他说,“不过这次,你得穿条结实点的裤子。”
沈驰野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,转身跑开时,口袋里的钥匙串又叮叮当当地响起来,像在给这个没画完的夏天,敲着轻快的拍子。
林砚站在楼下看了会儿,转身上楼。画室里的薄荷又抽出片新叶,蓝花楹的瓶子里换了清水,而画案上的速写本摊开着,最後一页画着两只漂在江面上的荷花灯,灯影里,两个影子的手,悄悄牵在了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