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槐树下的夏天
老槐树下的夏天
入伏後的胡同像个蒸笼,老槐树的叶子被晒得打卷,蝉鸣从早到晚没个停。沈驰野蹲在院门口修自行车,链条“咔哒”响了半天才归位,额角的汗滴在车座上,洇出小小的湿痕。
“喝点酸梅汤。”林砚端着搪瓷碗出来,碗沿凝着水珠,碰在沈驰野手背上凉丝丝的。他刚从画室出来,鼻尖还沾着点赭石颜料,是早上画老槐树时蹭的。
沈驰野接过碗一饮而尽,酸得眯起眼睛:“张秀莲熬的?比去年酸,够劲儿。”
“她说天热,多放了点乌梅。”林砚蹲在他旁边看,自行车後座绑着个旧画筒,是上次去海边时用的,边缘磕掉了块漆。“下午去公园写生?那边有片荷花池,开得正盛。”
“行啊。”沈驰野把扳手往工具箱里一扔,忽然伸手捏了捏林砚的脸颊,“不过得先把你鼻尖的颜料擦了,不然被小孩看见,还以为你是花脸猫。”
林砚拍开他的手,从口袋里摸出块手帕——是沈驰野在伦敦买的,米白色的棉布上绣着片枫叶,边角已经洗得发毛。他擦着鼻尖,忽然发现沈驰野的T恤後背洇出大片汗渍,像幅抽象的地图。
“下午穿我给你买的那件浅灰T恤吧,”林砚小声说,“吸汗。”
沈驰野笑了,伸手揉他的头发:“知道你心疼我。”他顿了顿,视线落在画室门口的画架上,“那幅《许愿树》快画完了?”
“就差最後几笔光影。”林砚点头,“想把阳光透过树叶的样子画出来,像我们在伦敦那天的光。”
正说着,张秀莲挎着菜篮子回来,蓝布围裙上沾着面粉:“我买了块五花肉,晚上做红烧肉,你们俩早点回来吃。”她看见沈驰野修好的自行车,忽然说,“对了,王伯说想看看你们画展的照片,你们下午去公园,顺便绕去医院一趟?”
“知道了婶。”林砚应着,帮她把菜篮子拎进厨房。竈台上方的墙上挂着串腊肠,是去年冬天晒的,油亮油亮的,像串小灯笼。
下午去公园的路上,沈驰野骑着自行车,林砚坐在後座,怀里抱着画筒。风卷着槐花香扑过来,林砚伸手抓住沈驰野的衣角,布料被汗水浸得有点潮,却带着让人安心的皂角香。
荷花池边挤满了写生的人,林砚找了个临岸的柳树下支起画架。粉白的荷花在绿伞似的荷叶间晃,锦鲤从水面探出脑袋,搅得倒影碎成一片。沈驰野坐在旁边的石头上,帮他整理颜料管,把钛白和柠檬黄摆得整整齐齐——他总说林砚用完颜料随手扔,像只丢三落四的小松鼠。
“你看那朵花苞,”林砚忽然指着池中央,“明天肯定能开,像沈驰野藏在口袋里的糖,总偷偷给我惊喜。”
沈驰野低笑起来,从口袋里摸出颗陈皮糖塞进他嘴里:“现在就给你惊喜。”清苦的味道漫开时,他忽然凑近,用指尖蹭掉林砚嘴角沾的糖渣,“画你的吧,我去买两瓶冰汽水。”
等他提着汽水回来,看见林砚正对着画纸发呆。画布上的荷花已经有了雏形,荷叶的阴影里,却画了两个并肩的小人,一个在调颜料,一个在递汽水,像极了此刻的他们。
“又夹带私货?”沈驰野把汽水放在画架旁,瓶身的水珠滴在画布边缘,晕出小小的水痕。
林砚把画纸往旁边挪了挪,脸颊有点烫:“就画了一点点。”
夕阳把荷花池染成金红色时,他们收拾画具往医院走。沈驰野背着画筒,林砚抱着装照片的相册,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在石板路上偶尔交叠。路过街角的小卖部,沈驰野非要买两串糖葫芦,山楂裹着透明的糖衣,像串小小的红灯笼。
“给王伯带一串。”林砚举着糖葫芦说,糖衣沾在嘴角,亮晶晶的。
沈驰野低头,用舌尖轻轻舔掉那点糖渍,引得林砚往他胳膊上捶了一下。晚风从胡同深处吹过来,带着饭菜的香气,老槐树的叶子在头顶沙沙响,像在说些温柔的秘密。
病房里,王伯正靠在床头看报纸。看见他们进来,赶紧放下报纸:“快坐,我刚跟护工说你们画的荷花肯定好看。”
林砚把相册打开,里面是画展的照片,从巴黎的风车到伦敦的红叶,从海边的冬浪到画室的暖光,每张照片下面都写着日期和一句话——“和驰野在蒙马特高地,他说我画的风车比真的还好看”“在大英博物馆,驰野帮我拓印章,袖口沾了朱砂”。
王伯翻着相册,忽然指着《50万》那幅画:“这张最动人,比那些风景好看。”
沈驰野握着林砚的手,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画圈。窗外的晚霞漫进来,落在相册上,把那些字迹照得暖融融的。他忽然想起在伦敦许愿树前,林砚卡片上的名字被阳光晒得发烫——原来最好的愿望从不用刻意说出口,就像此刻,彼此的掌心相贴,心跳声混着蝉鸣,就是最安稳的答案。
离开医院时,月亮已经升起来了。沈驰野背着林砚走在胡同里,他说“今天修自行车累着了,让我当回你的小包袱”。林砚趴在他背上,闻着他颈窝的汗味混着陈皮香,忽然觉得这个夏天,比所有画里的风景都要绵长。
老槐树的叶子在头顶沙沙响,像在为他们唱支没词的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