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峙的影子
见对方律师的地点约在一家茶室,古色古香的隔间里飘着龙井的清香,与即将到来的剑拔弩张格格不入。
林砚到的时候,沈驰野已经坐在那里了。他难得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,头发也梳得整齐,只是手指还是忍不住在茶桌上敲着节奏,像只按捺不住爪子的猫。
“紧张?”林砚在他对面坐下,将文件袋放在桌上。
“有点。”沈驰野坦白,拿起茶杯抿了一口,烫得舌尖发麻,“比在拆迁队面前对峙还慌。”
林砚没接话,只是将一份打印好的证据清单推给他:“等下别说多馀的话,看我眼神行事。”
沈驰野点头,目光落在清单上——上面详细列着他原作的创作时间线:从最初的草图(有日期标记),到中途的半成品照片(存在云端相册),甚至还有他和颜料店老板的聊天记录,里面记着买特殊颜料的时间。林砚的字一如既往地规整,每个字都像钉在纸上,透着不容置疑的底气。
门被推开时,沈驰野下意识地挺直了背。进来的是个穿着定制西装的中年男人,身後跟着个年轻气盛的小子——正是抄袭他作品的画廊老板之子,周明轩。
周明轩一坐下就跷起了二郎腿,瞥了沈驰野一眼,嘴角挂着轻蔑的笑:“沈先生是吧?久仰大名,没想到这麽年轻。”
沈驰野没理他,手指攥紧了茶杯。林砚轻轻敲了敲桌面,示意他冷静,然後转向对方律师:“王律师,证据我们带来了,贵方主张‘独立创作’,能否出示对应的创作记录?”
王律师推了推眼镜,慢条斯理地拿出几份文件:“这是周先生的草图和创作笔记,时间线清晰,足以证明……”
“笔记是僞造的。”林砚打断他,将一份鉴定报告推过去,“笔迹鉴定显示,这几页笔记的墨水型号是上个月才上市的,而标注的创作时间是半年前。”
王律师的脸色微变。周明轩却嗤笑一声:“谁规定不能用新墨水抄旧笔记?我记性好,补写一遍不行?”
“可以。”林砚点头,又拿出一张照片,“但这幅画里有个细节,只有原作知道——在右下角的阴影里,我委托人画了个极小的猫爪印,是他工作室那只三花猫踩上去的,後来用颜料盖住了,却留下了微不可察的痕迹。周先生的‘作品’里,这个痕迹的位置偏了0。3厘米,显然是临摹时没注意到。”
他说着,将两张放大後的细节照片并排放在桌上,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猫爪印像个无声的证人,清晰地暴露了模仿的痕迹。
王律师的额头渗出了汗。周明轩的脸涨得通红,拍着桌子站起来:“你胡说!那是我故意改的,艺术加工懂不懂?”
“艺术加工需要完全照搬构图丶色彩和笔触吗?”林砚擡眼,镜片後的目光冷得像冰,“根据《着作权法》第四十七条,未经许可复制他人作品,应当承担停止侵害丶赔礼道歉丶赔偿损失的责任。周先生如果继续纠缠,我们会申请诉前禁令,同时向法院提交刑事自诉,追究侵权责任。”
最後几个字他说得极轻,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。周明轩的气焰瞬间灭了,梗着脖子说不出话。王律师拉了拉他的衣袖,低声说了几句,然後转向林砚:“我们愿意协商赔偿金额,也会公开道歉。”
事情的解决比预想中顺利。走出茶室时,阳光正好,沈驰野看着林砚的侧脸,忽然觉得那些枯燥的法条从他嘴里说出来,竟比任何慷慨激昂的宣言都有力量。
“你怎麽知道猫爪印的事?”沈驰野忍不住问。
“上次在你工作室,看到砚台踩过未干的画布。”林砚脚步没停,“猜你舍不得全盖住。”
沈驰野愣了愣,突然笑出声。这人看着冷冰冰的,心思却细得像画笔的笔尖。
两人沿着路边慢慢走,梧桐叶在脚下沙沙作响。林砚的手机响了,是母亲打来的,他接起电话,语气瞬间变得疏离而礼貌:“嗯,在忙……联姻的事再说吧……知道了。”
挂了电话,他脸上的温度降了几分,像被投入冷水的铁块。
“家里催婚?”沈驰野看出他情绪不对。
林砚点头,没多说。
“不想去就不去呗。”沈驰野踢着路边的小石子,“难道律师还能被绑架结婚?”
“不一样。”林砚的声音低了些,“律所的合夥人是女方的舅舅,这桩婚事能帮我拿到更多资源。我母亲说,这是‘最理性的选择’。”
“理性个屁。”沈驰野皱眉,“你娶的是资源还是人?林砚,你活得像道算术题,每一步都要算性价比,累不累?”
林砚停下脚步,看着他。沈驰野的眼睛很亮,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,那个影子穿着笔挺的西装,表情僵硬,像个被困在规则里的木偶。
“我父亲就是因为‘不理性’,赔光了所有家産,最後……”林砚的声音卡住了,喉结动了动,“我不能重蹈覆辙。”
沈驰野看着他紧抿的唇,忽然伸手,轻轻碰了碰他的眉心——那里因为常年皱眉,有一道浅浅的纹路。“你父亲不是不理性,是太在乎别人了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“就像你现在,明明不想联姻,却在为律所丶为母亲考虑。林砚,善良和理性不冲突,别把自己困死了。”
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,像一点星火落在雪地上。林砚没躲,任由那点温度在眉心发烫。他看着沈驰野近在咫尺的眼睛,忽然觉得,或许这道算术题,该换个解法了。
“晚上有空吗?”林砚突然问。
沈驰野愣了:“啊?”
“去你工作室,”林砚的耳根悄悄泛红,“我想看看……你平时怎麽画画的。”
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交叠在一起,像一幅没画完的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