案件与试探
林砚第一次见到沈驰野,是在深秋的一场画展上。
展厅里暖黄的灯光漫过一幅幅画作,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松节油气味。林砚穿着一件熨帖的深灰衬衫,袖口挽到小臂,露出腕骨分明的手。他正站在一幅抽象画前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随身携带的钢笔笔帽,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水。
“这画的光影处理得很妙,对吧?”
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,林砚侧过头,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。男人穿着件黑色皮夹克,里面是简单的白色T恤,牛仔裤的裤脚随意地卷着,露出脚踝上一串细细的银链。他头发有些凌乱,几缕碎发垂在额前,却丝毫不显邋遢,反而透着股野生的蓬勃气。
是沈驰野。艺术圈里人尽皆知的“疯子”,才华横溢却桀骜不驯,上一秒可能在画廊办展,下一秒就骑着摩托消失在城市边缘。
林砚微微颔首,算是回应,没打算多聊。他性子偏冷,不擅长也不喜欢和陌生人应酬。
但沈驰野像是没看出他的疏离,反而往前凑了凑,指着画框边缘:“你看这里的过渡,用了三层叠色,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……”他语速很快,眼睛发亮,说起画来像是在谈论自己的爱人。
林砚的目光被他带偏,落在他指的地方,确实如他所说,藏着不易察觉的匠心。他擡眼时,正好对上沈驰野看过来的视线,那目光直白又热烈,像秋日午後突然冲破云层的阳光,晃得他下意识地移开了眼。
“我是沈驰野。”男人伸出手,掌心温热,“你呢?”
林砚迟疑了半秒,还是握了上去:“林砚。”
指尖相触的瞬间,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窜过。林砚迅速收回手,沈驰野却笑得更明显了,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:“林砚……好名字。”
那天的画展後,林砚以为这只是一场短暂的交集。直到一周後,他在自己律所的会客室里,再次见到了沈驰野。对方这次换了身干净的白衬衫,却依旧坐没坐相,长腿交叠着,手里转着车钥匙,看到他进来时,眼睛弯成了月牙:“又见面了,林律师。”
原来,这位“疯子”艺术家,是他新接的案子的当事人。
沈驰野的案子不算复杂,却足够棘手。他工作室隔壁的画廊老板指控他故意损坏了一幅价值百万的油画,证据是监控里他深夜带着一身酒气闯进画廊的画面。
林砚翻着卷宗里的照片,眉头微蹙。画面里的沈驰野确实状态糟糕,动作幅度很大,但监控角度刁钻,始终没拍到他碰那幅画的瞬间。
“我没碰。”沈驰野在对面的沙发上坐直了些,语气难得正经,“那天喝多了,只是想找那老头理论,他欠我三个月的场地租金没结,还把我放在走廊的雕塑挪去堆杂物了。”
“理论需要闯进别人已经锁门的画廊?”林砚擡眼,镜片後的目光冷静得像手术刀,“监控显示你逗留了十七分钟,期间画廊内有明显的物品倒地声。”
沈驰野挠了挠头发,有些烦躁:“我踢了旁边的画架,谁知道那幅破画那麽不经吓,自己掉下来了。”
林砚没接话,指尖在文件上轻轻敲击。他见过太多试图用“不小心”“不知道”脱罪的当事人,沈驰野的话听着像狡辩,但他眼神里的坦荡又不太像装的。
“画廊老板咬死是你故意报复,索赔金额已经提交法院。”林砚合上卷宗,“下周开庭,在此之前,你需要提供那天晚上的行踪佐证,以及画廊拖欠租金的证据。”
沈驰野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,刚想抽出一根,看到林砚投来的目光,又悻悻地塞了回去:“租金合同在工作室,我回头给你。至于行踪……那天晚上在酒吧,跟一群朋友喝的,他们估计也记不清细节了。”
林砚点点头,起身:“我会去核实。这两天整理好所有材料,送到我办公室。”
“等等。”沈驰野突然叫住他,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,递过来,“上次画展上看到你在看那幅画,画了张速写,送你。”
本子上是用炭笔勾勒的抽象画细节,线条凌厉却带着温柔的弧度,右下角签着沈驰野的名字。林砚愣了愣,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指腹,这次沈驰野没躲,反而用指腹轻轻蹭了他一下。
像羽毛扫过心尖,细微的痒意顺着血液蔓延开。林砚握紧本子,快步走出会客室,耳根悄悄泛起一层薄红。
他回到办公室,把速写本放在桌角,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纸上,将那些跳跃的线条照得清晰。他盯着看了半晌,拿起手机给助理发消息:“查一下沈驰野工作室和隔壁画廊的租赁纠纷,越详细越好。”
而此时的会客室里,沈驰野看着林砚离开的背影,掏出手机给朋友发了条消息:“帮个忙,下周之前,我要让林砚律师看到,我沈驰野不是只会闯祸的疯子。”
发完消息,他对着空荡的房间笑了笑,眼底的散漫里,多了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认真。
林砚的助理效率很高,第二天一早就把租赁纠纷的细节整理成了文档。原来画廊老板不仅拖欠沈驰野的租金,还擅自挪用了他放在走廊的几件雕塑做展品,甚至有件小型铜雕被顾客碰坏,对方也一直拖着没赔。
“倒是占尽了便宜。”林砚看着文档里的转账记录和聊天记录截图,指尖在手机上无意识的敲打。沈驰野的车钥匙还在指尖转着,金属碰撞的轻响在安静的会客室里格外清晰。他看着林砚略显紧绷的侧脸,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意思——这位传说中从无败绩的林大律师,好像对自己这号“麻烦人物”格外警惕。
“林律师看着不像会对艺术感兴趣的人。”沈驰野忽然开口,打破了沉默,“那天在画展,还以为你是陪客户来的。”
林砚整理文件的手顿了顿,没擡头:“只是恰好路过。”
“恰好路过能在一幅画前站半小时?”沈驰野笑起来,眼角的弧度很张扬,“那幅《暗涌》是我去年的作品,画的是暴雨前的海面,你看出来了?”
林砚的动作终于停了。他擡起头,镜片後的目光掠过沈驰野带笑的眼睛,平静地说:“没看出来。我只是在研究画布的磨损程度,判断它的保存状态。”
沈驰野脸上的笑意僵了半秒,随即笑得更厉害:“不愧是律师,看画都像在审证物。”他往前倾了倾身,手肘撑在膝盖上,“说真的,林律师,你这人活得也太紧绷了。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,钢笔要放在西装内侧的固定口袋里,连走路都踩着秒表的节奏——不累吗?”
林砚没接话,起身将整理好的文件推到他面前:“这是委托协议,仔细看一下,没问题的话签字。费用和後续流程,我的助理会跟你对接。”
他的语气公事公办,像在驱赶一个无关紧要的访客。
沈驰野却不急着看协议,反而盯着他的钢笔看:“英雄牌100型?老款了,现在很难买到。”
林砚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。这支钢笔是他大学毕业时父亲送的,笔身已经磨出了细密的纹路,却被他保养得极好。除了助理,没人注意过这支笔的型号。
“签字吧,沈先生。”他加重了语气,试图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。
沈驰野终于收回目光,拿起笔在协议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。他的字迹果然和他的人一样,笔锋凌厉,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冲劲,最後一笔甚至划破了纸页。
“合作愉快,林律师。”他把签好的协议推回去,站起身时,皮夹克的衣角扫过桌面,带倒了林砚的咖啡杯。
褐色的液体瞬间在浅色衬衫上洇开,像一朵突兀的墨花。
“抱歉。”沈驰野的反应很快,立刻抽了纸巾递过去,“我帮你……”
“不用。”林砚侧身避开他的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