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约是在第五日,扶摇睁眼,在一丝溶溶的微光里瞧见四阿哥的脸。
四阿哥侧首支额,躺在扶摇身边,三层床帐被拨出一线缝隙,天光便是从这缝隙里落到扶摇的眼皮,叫醒了她。
触及她讶异的眼神,四阿哥薄唇微扬,清明的双目浮现几分狡黠。
“醒了吗?马车已在外头备好,咱们该出门了。”
扶摇:“……”
今儿个天色澄碧如洗,山道上的积雪早被日头晒化了大半,车轮碾过略微潮湿的路面,比往日少了许多颠簸。四阿哥特地让车夫放慢行速,好让弘晖看个尽兴。
小家伙激动得手舞足蹈,自个打起车窗帘,站在窗边四下眺望,四阿哥不许他伸手伸头出去,他就把两只手牵起来背在身后,身子紧紧贴着车窗壁,剩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努力活动。
其实扶摇也很想看看外边,但儿子在面前,她不好显得太轻浮。四阿哥牵着她的手,察觉她的目光也不安分,便悄悄掀开另一边车窗帘,拉了拉她的手,示意她往那边瞧。
等弘晖回头,他阿玛额娘已不坐在原来的位置。
到广济寺,四阿哥先领扶摇与弘晖进大雄宝殿拜了菩萨,又见过住持。弘晖见着什么都好奇,踮脚去够供桌上的香炉,被胤禛不由分说攥住手腕。
住持招来了一个和尚,和尚笑嘻嘻,不似住持那般给人超凡脱俗之感,反而带着一股尘世的气息。他刚走近,就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素饼递到弘晖面前。
“小娃,你吃这个吗?”
弘晖早饿了,看见热腾腾的饼子两眼放光,但额娘的教导言犹在耳,不能平白无故拿别人的东西。
“额娘。”弘晖眼睛盯着素饼,手攥住扶摇的袖子摇晃。
扶摇瞧这和尚眼熟得很,很快认出这和尚正是当初为她与四阿哥念经的和尚。
当年禅师告诫“人生在世,不如意事常□□”,如今细细回想,当年这一番话还真有些暗藏禅机的意味。
“谁能料到蒙禅师点化不过几日,家中便遭逢阿玛辞世之变。禅师果然神通广大,好像能未卜先知似的。”
“这个……”
元觉都快忘记这回事,经此一提才猛地想起来。
未卜先知的哪里是他?分明是……
元觉不由看向四阿哥,而后者气定神闲事不关己。
“这个因缘和合,非人力可转。《法华经》云:‘诸法从本来,常自寂灭相’,既现逆增上缘,施主何不学那须菩提‘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’?须知烦恼即菩提,且看庭前柏树子。”
和尚莫名其妙又给念了一段经,扶摇觉得他好像在已读乱回。
在弘晖迫切的目光下,四阿哥还是接过和尚给的饼,给弘晖掰下极小的一块,“吃点先垫垫,等会就能吃饭了。”
“你带弘晖去禅房歇会,我随后就来。”
一个小沙弥带扶摇和弘晖去了后院禅房,四阿哥随和尚走向另一边。
上廊道前扶摇回头望了眼,看见四阿哥和那和尚走在一起,画面说不出的诡异。
“小师父,请问那位禅师很厉害吗?”
“元觉师叔是住持的亲传弟子,广济寺里住持共只收过三位弟子。”
“那看来是相当厉害。”
小沙弥缓缓点头,“是啊,从前寺里穷得揭不开锅,
还是元觉师叔有办法,不知从哪里背来一筐”
话到此处戛然而止。
“小师父,背来一筐什么?”
“阿弥陀佛,阿弥陀佛,施主,请往这边走。”
“……”看他样子,是不打算继续说了。
禅院里没人,僧侣们都还在前头做早课,扶摇陪弘晖在院子里玩了一会,直到临近午膳,才见着四阿哥的身影。
午膳设在禅房内,四菜一汤并一碟白菜馅的素饼。吃过午饭,外头飘起小雪,弘晖兴高采烈往外飞奔,刚到门口,被他阿玛给拦腰抱起。
“小猢狲,去哪啊?”
小家伙惊呼一声,喊道:“阿玛!我可以去院子里玩吗?”
“可以,不过你得跟阿玛一起。”
“咦?”
不单弘晖,扶摇也吃了一惊,往常四阿哥虽也陪弘晖玩,但都比不上今日这样的好兴致。
慢慢地,雪越落越大,落在手心的雪已能堆出个形状。四阿哥和弘晖在外头玩雪的功夫,小沙弥送了一壶绿茶过来,扶摇回屋,坐在窗边,一边望向窗外,一边悠悠品茶。
今日的四阿哥很不一样。又是捉迷藏,又是打雪仗,竟然和一个六岁小孩玩得不亦乐乎。
扶摇倒了碗热茶送去,“歇一会儿罢,瞧瞧你们,身上全是雪。”
四阿哥接碗喝了口,蹲下去将孩子圈到身前喂茶,直到弘晖喝不下,他方把剩下的半碗茶一饮而尽。
扶摇拍了拍他的白狐大氅,手心也跟着濡湿了。
“从不知道四爷也贪玩?”扶摇好笑地看他。
“难得陪弘晖玩一回,这次定让他尽兴。”四阿哥说着揽住扶摇的腰,将她的雪青缎面貂绒斗篷往胸前拢紧了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