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墓碑以满汗双语写就,碑上所刻名字赫然是——乌拉那拉漪兰。
立碑日:康熙四十一年。
刹那间,一些本不该存在的记忆涌入胤禛脑海。
康熙四十一年,乌拉那拉漪兰于东宫去世,太子将其葬于皇家墓园,爱新觉罗氏苦求无果,另为漪兰在家族墓园立了座衣冠冢,也就是眼前这座。
康熙四十年,费扬古去世,爱新觉罗氏大病一场。扶摇去贴求见漪兰,被太子妃婉拒。
康熙三十六年,乌拉那拉家的小女儿漪兰及笄,她于大挑落选,隔日却被康熙一道旨意指给太子,封侧福晋……
胤禛皱眉。这些记忆虽围绕漪兰展开,却也干系着乌拉那拉一族的荣辱,就连他的福晋也被牵连在内。
漪兰嫁进东宫五年,小产两次,最后一次便是康熙四十一年,那一年扶摇得知消息,借看望德妃之名,悄至毓庆宫看望漪兰。
但她没能见到漪兰,她见到了一名叫作桃桃的宫女。桃桃冒死逃出暗房,求扶摇相救漪兰,只可惜,扶摇的行径被太子妃状告给太后,太后将扶摇抓进宁寿宫,还是胤禛亲自去向太后要人,把扶摇接回来。
接她回来后,胤禛便软禁了她。
没多久,漪兰身亡的消息传出来。胤禛记得,那时扶摇看他的眼神充满憎恶。
她怪他。
从离奇的梦境醒来,在昏暗的帘帐内,胤禛看到同样一张脸。
梦里的姑娘总是温柔和顺,似乎从不会有忤逆他的时候,因此在被那姑娘以那样憎恶的眼神仇视时,他记得,他是十分骇异的。可眼前这个……
胤禛看扶摇正看得出神,他此刻拥有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心境。
在梦里,他知道那个温婉的女子是他妻子,也知道他的妻子该是那样,可一旦出梦,他便会发现他的妻子并不是那样。他所熟悉的、钟情的是眼前这一个,没规矩、会发脾气,总之与“温柔和顺”四个字相去甚远。
扶摇转个脑袋,就望见四阿哥一双寒潭般的眸子。
不由得一个哆嗦,“四爷……”她也刚从一个梦里醒来。
两人对望一瞬,四阿哥一挑眉,侧身支额,探寻的目光依然毫不掩饰在扶摇脸上转。
扶摇默默自己的脸,小声,“我脸上有东西?”
四阿哥摇头,“你怎么醒了?做噩梦?”
扶摇嘿嘿一笑,双眼弯起来,“我才没有做噩梦,我做了一个好梦!”
“哦?说来听听。”
四阿哥似乎来了兴致,扶摇便兴高采烈道:“四爷,我梦到咱们有了一个儿子!”
“儿子……”四阿哥蹙眉,“弘晖?”
“没错!”扶摇点头,“弘晖真是一个好孩子,长得又水灵又可爱,追着我喊我额娘,哎,喊得我心都化了。”
扶摇的心简直快化成软稠稠的一滩温水。梦里,那孩子不过四五岁大小,抱着她的腿撒娇要抱,扶摇把他抱起来,就像抱起一团重一点的棉花团子。
“四爷?”
听罢她这样说,四爷的脸色并未如预料中期待愉悦,扶摇不知他又琢磨什么,想起刚才两人目光相接时四爷的眼神奇怪,心道这人不会真的又做噩梦?
“四爷?你做噩梦了?”
四爷揉了揉眉心,“或许吧。”
“什么叫或许?”
他也分不清是否噩梦,故而称“或许”。胤禛只是忽然想起,梦里的康熙四十一年,他和扶摇也该有第一个孩子了,在梦里的他软禁扶摇,让扶摇伤心时,那个孩子弘晖是否陪在扶摇身边,为她带去一些快乐?
都说至亲至疏夫妻,他隐隐有种感觉,梦里的胤禛和妻子应是渐行渐远,但若真如此,为何在多年以后,梦里的胤禛又会对着苏培盛端来的一沓绿头牌睹物思人?
胤禛低头,在扶摇眉心印下一个吻,他忽然笑了。
“是噩梦。做噩梦了。”
从同衾共枕到参商永隔,岂不是噩梦?
扶摇感觉到一只手把自己牢牢抱紧。那人吻到自己耳边,轻声对她承认道:“好可恶的一个梦……”
“噗”扶摇耳边酥痒,忍不住咯咯笑,怎么莫名觉得这人在和自己撒娇?跟梦里的那个奶娃娃似的,四爷这是怎么了?中邪了?
扶摇伸手拍拍胤禛的肩,配合地哄:“不怕不怕,梦都是假的。”
胤禛顺势捉住她的手,放在唇边轻吻。
“阿摇,你得永远陪着我……”
“……”心口忽地噗通,噗通。
扶摇怔住,“四爷,你唤我什么?”
然而四爷睡着了。
次日,费都督府外一片风平浪静,府内却鸡飞狗跳。
费扬古自收到胤禛的信就着人在府前暗中戍守,他身为武将,征伐多年,对周遭变化自是锐敏。四皇子提醒之事费扬古从回府的第一日就察觉到了。
今早天未亮,费扬古就抓到了一个毛贼,然而令他震惊的是,这毛贼并非毛贼,是侍卫。
还不是普通侍卫,是东宫的侍卫,身上有东宫的牌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