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阿哥回正院更衣,袖中掉下本簿册。
扶摇正抱着他的貂裘,见物件掉落,自然蹲身捡起,册子在地上摊开,扶摇不经意望见册中图画,越瞧越不对劲。
四阿哥还在那头穿衣,在铜镜里瞧见扶摇捡起红皮册,他也无甚反应,那东西是无意中带回,他还没翻开看过。
然而——铜镜里妻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古怪。
扶摇翻起这册子。
第一页:两个赤条条的人儿相对而坐。
第二页:两个赤条条的人儿缠在一起。
第三页:一个赤条条的人儿伏在另一赤条条人儿的……
“啪”
扶摇赶紧合书,两颊滚烫。抬头,冷不丁和铜镜里一双沉静的眼睛对上。
四阿哥信步走近,显然察觉出她异常。他拿走红皮册,翻了两翻,扶摇看见他额角陡然跳了两下,但他依然保持着处变不惊的神态。
“九弟的,误拿了。”他的喉结滚了滚,声音略涩。
“哦。”扶摇给他倒了盏茶回来,“四阿哥,喝茶。”口干舌燥了吧你!
明个乾清宫办除夕宴,扶摇会随四阿哥前往,但作为一家主母,扶摇也没忘了眼前这三进家院。
听程嬷嬷说民间大宅门里筹备除夕时,会在大门上新贴两张秦叔宝、尉迟恭门的画像,再在院里老树上悬七十二盏羊角灯。还要用竹枝扎的红线缠的“扫尘帚”,由家中最长者扫去正梁积灰,口中还要念几遍“尘去福来”。
半个月前扶摇就安排下来。
先将院门贴上神像,再跟内务府要来玉版宣做窗纸,早早就嘱咐膳房要在这两日备好百子糕和腊八蒜。今个一大早,她就让程嬷嬷拿着春溪春兰红蕊红燕一块扎的“扫尘帚”,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。
一切准备妥当,就等四阿哥换好衣裳开宴。
两人出寝卧时,堂屋里八仙桌上已摆好八凉八热四品。
白菜墩浇黄芥末,喻做人清白;一罐黄豆及肉皮冻做的豆酱,称“金玉满堂”;熏猪头肉切成片,装盘时摆成鱼样,应“年年有余”。
另一碟胡萝卜丝、腌芥菜做的炒咸什,喻勤俭持家;元宝状的肉皮冻,喻“冻财”;一盘酒渍红枣,昭示“早春得意”,以及连刀不断的蓑衣黄瓜、用草鱼煎的五香熏鱼,喻家族绵延……
还有四喜丸子、红烧肘子、栗子鸡、烩三鲜、素馅饺子、金银饭……大多是膳房的孝敬,少数几道菜是春华另改的。
屋里一派喜气洋洋,苏培盛领头,带着院里众宫女太监在院中跪
拜,四阿哥略说一两句吉祥话再看一眼扶摇,扶摇说句“新年好”,便让程嬷嬷和金嬷嬷两人一块发压岁钱去。
回到堂屋,扶摇和四阿哥仍像往常一样吃饭。因住在宫里,不好大操大办,膳房的食材紧着诸位主子,这团年饭下人们是无福享受了,不过扶摇向四阿哥求了恩典。
八凉八热四品,两个人哪吃得下那么多?四阿哥亦非重口腹欲之人。饭过半,扶摇便停下银箸,问四阿哥:“四爷,这么多菜咱们也吃不完,不如等会下席了,赏给下面人去吧?”
四阿哥也不看扶摇,咽下嘴里的饭菜便应了。
次日。寅时的梆子声刚歇,扶摇和四阿哥的车驾已出乾西五所。
昨夜落雪,整座紫禁城都妆裹在一片皑皑冷霜之中,道旁积雪压弯了枯草,九重宫门朱漆斑驳处凝着厚厚一层冰釉。
伴随清脆的踏雪声,扶摇隔着护甲轻掀锦帘。四阿哥坐她身边,对这景色早就习以为常,见她痴痴望着窗外,丝毫不顾迎面寒风,他微微倾身,替她掖了掖襟口。
踩着朱漆脚踏落地时,扶摇钿子上的点翠翟鸟正撞碎一缕晨光。胤禛伸手虚扶,轻声叮嘱:“待会儿只管跟着我,什么都别碰。“
宁寿宫前乌泱泱跪了一片。
扶摇视线扫过,恰撞上董鄂氏迎来的目光,寒风里两人视线一触即分,便算作问好了。
“皇四子福晋乌拉那拉氏,恭贺太后新禧——”
扶摇在这边三跪九叩,胤禛作满语贺词。胤禛捧出个青玉匣,取出匣中消寒图。
身旁太监展开消寒图奉到太后跟前,太后略看一眼,伸手轻轻抚过。
轻问扶摇:“好孩子,这梅花瓣上的经文,可是老四教你写的?”
“……”啊?
扶摇余光瞥眼胤禛的皂靴,身子伏得更低,“恭贺太后新禧——”
听在太后耳里更像是默认,太后笑逐颜开,慈爱地摸了摸她额前。
酉初,扶摇已饿得前胸贴后背,乾清宫家宴才刚要开始。
扶摇跟着引路太监穿过贴满窗花的庑廊,侧目一瞧,四阿哥没事人似的,背着两只手闲庭信步,岂知适才她真的后背冒冷汗了?!
她悄悄拽了拽他的袖袍,小声:“怎么不早和我说?”
四阿哥伸出两根手指,把她的手扒拉下来,“和你说,你便会抄么?”
“……我的意思是,怎么不早和我说——”扶摇又靠近了些,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道,“你是以咱们两个的名义送节礼,还好我反应快,否则就露馅了。”
四阿哥若无其事一笑,“无妨的。太后对我们这些小辈向来优容,即便有所察觉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”
“可这会影响到太后对我的印象。”扶摇就差咬上他耳朵。
“那就是你的事了。”他轻飘飘道。
“你!”
前头太监闻声一顿,转身,扶摇冲他笑,“……公公,新年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