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青黎盖上了笔记本,卸下了紧绷的肩膀,腰板也随之松懈,一阵酸胀的倦意转而袭来。
她分别捏了捏左后的肩颈,长吁出一口气来,喝了半杯水,看了下时间,起身换衣服去楼下的健身房。
对于她来说,运动反而能够休息。
四十分钟后,她再度回到家,这时,电话响了。
她看了一眼屏幕,居然是黄耀宗。
这位继父极少给自己打电话,有事情也是发消息或者邮件,还是晚上九点钟的电话,她心里生起几分不好的预感,定定神,她很快接通。
黄耀宗的声音还算平静:“Zela,你现在有没有空?”
谢青黎点头:“有的。”
“事情是这样的,你妈妈晚上说不舒服,刚刚自己去了急诊,我现在吉隆坡谈事,一时回不去……”
谢青黎顿一顿:“好,我现在就过去,哪家医院?”
黄耀宗说了地址,不放心又补充道:“她白天就有些发烧的状况,晚上我问的时候还没退烧,还是我催着她去急诊。”
“嗯,我知道了,你别担心,我现在马上就过去。”
挂上电话,谢青黎快速换了衣服,快速打到了车。
在路上她拨通了林语晴的电话,没有人接,到了医院门口,她再拨,这次通了。
林语晴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,还在咳嗽,说: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黄叔叔不放心你,”谢青黎顿一顿,“妈,你在哪里?我过去找你。”
林语晴静了几秒才告诉她。
她是由于感冒发展而成的肺炎,医院已经安排她住院治疗,打上点滴之后就躺着了。*
谢青黎倒了水,将水杯递到了她唇边。
林语晴喝了一口,躺了下来,又咳了几声,她淡笑一下:“打扰你工作了。”
谢青黎抿了抿嘴:“没有呢,我请假了。”
来得急,她头发没来得及洗,随意扎了个丸子头,额角的发丝凌乱地贴着,穿着一套灰色短袖运动服。
两人很少独自相处,这会子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了。
林语晴似乎想要说什么,无奈过于虚弱,她嘴唇仅仅动了动,便收敛了,见谢青黎也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向,她干脆就闭眼休息了。
谢青黎也静静地陪坐着。
又过了一会,林语晴睁开了眼睛,她动作不自然地扭了下身子,母女的目光撞到了一起,谢青黎心领神会:“要去洗手间吗?”
“嗯。”
“我来帮你,慢点走……”
“麻烦你。”
谢青黎心里有点不是滋味,闷声不语地跟在她的身侧,忽然发现她好像矮了一点。
进入了洗手间,她举着点滴瓶在外头等。
林语晴出来的时候脸色也有些不自在,两人沉默着走回病床。
这点亲近在她们之间都这么生硬。
谢青黎在心中叹气。
回来之后两人就没在说话,在长久的沉静之下,林语晴睡着了。
谢青黎看了下时间,回了一下黄耀宗的消息,她也没想过带上电脑,接下来就没事干了。
床下躺着林语晴一双式样简单的拖鞋,穿得有点旧了。据谢青黎了解,黄耀宗一向对她很好,他们没结婚前,他就买了自己现在住的私人公寓,登记在了林语晴的名下,而她工作过后,一个月不落地付给她房租,所以林语晴应该是不缺钱花的。
谢青黎还记得林语晴第一次出现中学门口,穿着精致的套装,戴着金耳环金项链,踩着高跟鞋把她带走,然后和谢家人说话也是昂着脖子,冷脸冷声,气势逼人,在村子里的人看来,她是“在国外发财了人也横了”,所以要了钱也不敢为难她了。
来了新加坡之后,谢青黎发现林语晴是个很节俭的人,她穿着简单,两三套衣服换着穿,不戴首饰,更不穿高跟鞋,习惯去市场买菜,在新加坡这个大多数人都外出吃食阁的地方也天天自己做饭。
谢青黎长大后猜想,其实当年林语晴心里也是比较虚的,只能从头到脚用服装和首饰这些外在的东西来武装自己。
林语晴当年费了很大的劲跑来新加坡投奔远方亲戚,干过很多脏活累活,清洁垃圾的工人,服务员,家政等等。这些不是她告诉谢青黎的,是她一点点从黄耀宗嘴里问出来的。
所以勤俭节约已经是她改不了的习惯。
谢青黎站在路人的角度看,林语晴前面三十年也是过得非常苦的,幸好现在苦尽甘来了。如果站在旁人的角度来看自己,她把自己带来新加坡,也是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了。
她悄然起身,轻轻地给她掖了下被子。
然后她打开了邮箱,开始处理工作的事情。
在新岗位一年多,她已经变成了“空中飞人”,经常出差,掐着时差开会,在家和在办公室没什么两样,她适应这种忙碌的程度,并且已经取得很多的回报,客户对她很满意,她的SD也很满意,甚至经常在VP面前提起她,表扬她,事业带给她的是极大的满足感,童年和少年的那个无助且愤怒的自己已经深埋了,她给自己提供了巨大的安全感,这份落地的安全感也让她变得更宽容,更能够站在旁观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妈妈。
现在的妈妈躺在病床上,素着一张脸,眼角绽开些许的皱纹和斑点,削减了她的美貌,却让她变得更真实了,尤其此刻,只有她们两个,没有她的丈夫,没有她的妹妹,就只有她们两个生来就拥有一段独有血缘的人,在这个鼻尖闻到消毒水味道的地方,短暂地拥有了一点单独相处的亲近时刻。
谢青黎凝视着她妈妈的睡颜,心中有了一些感悟。
人是脆弱的情感动物,所以迟迟忘记不了幼年时期受伤的阴影,会在长大后的很多夜晚动摇,然而心也可以强大起来,可以做出选择,选择放下。